在迪斯馬克最喜歡的避冬溫泉，聚集了大批的精靈和獸人，不過精靈族的數量要比獸人多上幾倍，而且他們的大人物幾乎都到了。在大長老安普杜拉身後，站著幾十位元老院的元老，而普魯登斯一直站在安普杜拉身後，高賓和莉迪亞也來了，相比較之下，獸人族的力量要弱小得多，只有千餘名獸人戰士。

溫泉的邊上，擺放著數百具屍體，有精靈，也有獸人，昭顯著沖突釀成的惡果。精靈族的屍體上大都蓋上了由青草編織的草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精靈一般都不會放棄同伴的屍體，而獸人族那邊則顯得冷漠多了，任由同伴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那裏，不管不問。

獸人族的戰陣前，大約有二百多個獸人垂著頭跪在那裏，一動不動，其中竟然有薩滿。事情透著古怪，按理說，作為獸人族僅有的智者群體，薩滿們應該具有出眾的自控力，可他們卻和普通獸人一樣，趕到現場之後便完全失去了控制，加入暴行。

“抱歉，真的很抱歉！”一個為首的獸人指揮官向著安普杜拉以及所有的精靈元老們深深彎下了腰。

“一句抱歉就結束了？”高賓冷冷地說道。

那獸人指揮官慢慢擡起頭，看向高賓，從他口中向上伸展的獠牙只有一指來長，這證明他的年紀並不是很大，最多也不過四十歲，身上只披掛著普通的鎧甲，一個飾物都沒有，與他身後那些掛滿了金銀首飾的護衛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獸人指揮官的穿戴有些不符合獸人的傳統，但不管他看起來有多麽普通，安普杜拉、普魯登斯，也包括高賓和莉迪亞，絲毫不敢輕視對方，他們都很清楚那獸人指揮官的身份，他是弗薩最喜歡的嫡長子，萊茵內爾！也是獸人援軍的最高統帥。

“高賓閣下，您應該清楚，這個誤會是人為造成的！”萊茵內爾伸手指向一個地方，“那些精靈被人用一種非常高明，非常殘忍的方法殺死，這不是我們獸人幹的！”

“我知道有人在暗中搗鬼，但搗鬼的人可沒有讓你們玷汙精靈！”

萊茵內爾有些語塞了。他查了很久，也沒查出獸人包括薩滿集體失控的原因，面對高賓的質問，他無言以對，只能把視線轉到安普杜拉身上，希望安普杜拉能出面緩和一下。

安普杜拉卻避開了萊茵內爾的視線。元老院的大長老和領主不一樣，他不可能一手遮天，精靈組成的社會也是一種相對比較民主的社會，而高賓的話代表著大多數精靈的憤怒，貿然出面，只要他的態度稍微軟弱了一些，必將給他造成極壞的影響。

見安普杜拉一聲不吭，萊茵內爾顯得有些失望，他緩緩說道：“高賓閣下，我們也死了不少族人！”

“他們罪有應得！”高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很奇怪，您親自趕到這裏，就是為了狡辯、為了洗刷獸人的罪名麽？那麽……我們之間也沒什麽好談的了。”

“好吧。”萊茵內爾深深地看了高賓一眼，突然用力揮手。

他的護衛們整齊地抽出雪亮的彎刀。沒等那些跪在地上的獸人們做出反應，一柄柄彎刀已向下斬落，二百多顆頭顱幾乎在同一時間飛起，濺起的血光形成了一道道血色浪花，接著二百多具無頭的屍體先後撲倒在地。

高賓臉上的冷笑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漂亮的瞳孔也在這同時收縮如針尖大小，雙唇緊緊抿在一起。他已經從這殘忍的場面上捕抓到了一些信息，也得出了一個判斷，不論他再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高賓閣下，滿意了麽？”萊茵內爾淡淡地說道。

“好了，都是誤會。”安普杜拉總算是開口說話了。萊茵內爾已經給出了交代，他相信大部分精靈對這種結果還是滿意的，難道還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與獸人族為敵麽？

“是啊，安普杜拉大長老，其實我也同樣不希望看到這種事。”萊茵內爾頓了頓，“而且，從那些精靈身上，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是誰？”

“一個叫蓋爾的老家夥。”萊茵內爾輕聲道，“不能讓這場戰爭持續下去了，我決定，從後天開始，對聖冠城發動全面進攻。”

“好極了！”安普杜拉喜道，“現在天氣已經轉暖，精靈族的戰士可以配合你們發動進攻。”

“那我先告辭了。”萊茵內爾彎了彎腰，“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

萊茵內爾一揮手，獸人戰士們跳上疾風狼，向峽谷的另一端馳去。隱隱把獸人包圍起來的精靈戰士們讓開了路，對方已經懲罰了所有的罪犯，他們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也無意讓矛盾繼續擴大。

高賓一直在凝視著萊茵內爾的背影，出神的想著心事，一只手還在自己懷裏慢慢地摸索著，他身邊的莉迪亞展顏一笑，把一只酒囊遞了過來。

高賓卻沒有笑，接過酒囊，一仰脖，大口痛飲起來。精靈族也是喜歡美酒的，但喝酒同樣需要講究儀態，象高賓這樣就不是喝酒了，而是倒酒。

轉眼間，酒囊中的酒已經被高賓喝得幹幹凈凈，隨後他反手把酒囊扔給了莉迪亞，在他呼吸間，一股淡淡的酒氣向外散發出去，讓前面的安普杜拉不禁皺了皺眉。

“安普杜拉大長老，您真的準備好迎接這場戰爭了嗎？”高賓突然說道。

“當然，等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很久了。”安普杜拉道，“普魯登斯是統帥，不能像以前那樣莽撞了，高賓，到時候你配合獸人族打第一陣。”

“沒問題。”高賓露出了爽朗的笑意，只是他的眼神格外的銳利，連一點點笑意都沒有。

安普杜拉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想了想，沒說什麽，帶著元老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精靈戰士們圍上來收拾同伴的屍體，至於獸人族，他們才懶得理會，最後放把火都燒掉就是。

一批批精靈戰士都撤走了，唯有高賓和莉迪亞留在原地未動，高賓是在想著什麽，而莉迪亞是在等高賓。對這種事情她早就習慣了，高賓經常在不合時宜的地方或者不恰當的時候想自己的心事。莉迪亞很清楚，高賓已經引起了普魯登斯的嫉恨，所以她片刻不敢離開，生怕讓普魯登斯抓到可乘之機。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高賓慢慢擡起頭：“我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我不想流血的。”

“怎麽？現在改變主意了？”莉迪亞一楞。

“不改……不行了。”高賓的語氣有些沈重，他的眼神閃爍不定，“我了解安普杜拉，他擅於內鬥，也只擅於內鬥，你信不信，就算大陸所有的精靈都聚集在一起了，重新設立元老院，他依然會成為大長老，沒有誰能爭得過他。”

“你說的話，我都相信。”莉迪亞微笑道。

“莉迪亞，我沒有心情開玩笑。”

“我並沒有開玩笑。”莉迪亞的語氣中有一種嗔怪的味道。

“呵呵……”高賓苦笑起來，“但是涉及到外務，安普杜拉就顯得過於幼稚了。他寧願相信形勢越來越好的童話，也不願正視可能面臨的危機。”

“危機？你指的是什麽？”

“獸人族的風格太粗獷，他們懶得修飾自己。”

“你好像……也差不多。”

如果在往日，高賓肯定會和莉迪亞調笑一番，至少不能光挨打不反擊，但現在他一點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緩緩說道：“我說的是細節！你註意到萊茵內爾下命令時的情景了麽？那些獸人戰士們同時舉起了彎刀，這證明他們早就知道萊茵內爾已定下了最後的底線。”

“這能說明什麽？”莉迪亞問道。

“萊茵內爾不是倉促趕過來的，事前已深思熟慮了。”高賓道，“最重要的是，他哪裏來的權力，一口氣處決十幾個薩滿？！”

“萊茵內爾是弗薩的嫡長子，這點權力……”

“不！”高賓截道，“你還是不了解薩滿在獸人族中的地位，不管犯了什麽樣的重罪，想處決任何一個薩滿，必須經過弗薩點頭同意。就像我們要懲罰一個大精靈，除了要爭取本部族長同意後，還要通過元老院的表決，才能執行。”

“弗薩也知道了這件事？”莉迪亞皺眉道，“不可能的！法脫城距離這裏有上千裏，弗薩怎麽可能知道？”

“如果弗薩就在這裏呢？”高賓反問道。

“什麽？”莉迪亞被嚇了一大跳，雖然早已知道高賓總會冒出一些令人感覺匪夷所思的想法，但這個判斷還是太荒誕了，“更不可能了！弗薩在這裏？他不要自己的法脫城了？！”

“是啊……他不要自己的法脫城了？”高賓眼神變得迷茫起來，“正因為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才沒有警告安普杜拉，但是，我相信自己的感覺，我也能嗅得出，這輕柔的晨風中夾雜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道！”

莉迪亞變得沈默了，按照以前的慣性，對所有想不明白、或無法理解的事情，她不會浪費過多的精力，只等高賓做出決定就好，她的使命是執行。

“莉迪亞，去……準備吧。”高賓用一種非常緩慢的語速說道。

“你是要……”

“是的。”高賓慢慢點了點頭。

“現在？”莉迪亞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紅，就連那醜陋的傷疤也變得發亮了。

“不，今天晚上，我會找機會和安普杜拉最後談一次，如果還是無法說服他……”高賓沈默了良久，“那麽……我不會再讓一個我不敢信任的精靈去主宰精靈族的未來了。”

※※※※

凱恩終於把前前後後的經過都講完了，茱莉亞的臉色一變再變，身體也在前後搖晃著，以至於不得不依靠紀伯倫的攙扶，才能保持自己站立的身姿。而紀伯倫的臉色也不好看，他們兩個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幾個月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覆雜並且可怕的事情。

凱恩因為要顧慮茱莉亞的感受，他敘事的角度是不偏不倚的，沒有偏向人類，也沒有偏向精靈族，只是講述事實經過，而事實本身是無法辯駁的。

所以，康斯坦絲更加坐立不安了，她知道了很多內幕。原來眼前這人類領主與仙妮爾是一對情侶，原來普魯登斯那麽卑鄙，竟然利用仙妮爾設下圈套，和龍城長老馬克斯韋爾一起襲擊韓進，結果卻以失敗告終，這顯得普魯登斯愈發像個小醜了。而沈寂了很久很久的精靈族第一次以侵略者的身份登上舞臺，目的更是要占領整片大陸，這真的正確麽？

“茱莉亞，原諒我，是我讓凱恩故意欺騙你們的。”韓進輕聲道，“希望你能理解，我只是想保護你們，不想讓你和紀伯倫面對這些。”

“我知道。”茱莉亞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拉斐爾，你告訴我，你真的相信仙妮爾背叛你了？！”

韓進楞了楞，半晌才緩緩說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有意義！而且你並沒有回答我的話！”茱莉亞追問道，“你真的相信仙妮爾會嫁給那個普魯登斯？！”

康斯坦絲很吃驚地看著茱莉亞，哪怕她心中恨到了極點，對面前這個人類領主，也要使用敬語，茱莉亞的態度太放肆了，她有些擔心，茱莉亞會惹發韓進的怒火。但對紀伯倫、郎寧等人而言，一切都很平常。郎寧之所以用敬語，是因為他堅持上下有別，而且當時的情況有些特殊，激流軍團的將士們並不願意服從韓進，他必須堅定的表現出自己的態度，至於摩信科、薩斯歐等等，伴隨著韓進走過幼稚歲月的朋友們，都不會使用什麽敬語，韓進本人也不喜歡。

韓進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他的視線也在閃避著茱莉亞。

“我了解仙妮爾，她的個性非常堅強，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她！”茱莉亞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真以為她會在壓力下低頭？！”

“難道……我一個人能與精靈族的未來相比麽？”韓進露出無奈地苦笑。

“狗屁！！”茱莉亞尖叫道。

康斯坦絲被嚇得目瞪口呆，就連紀伯倫也感到不妥，急忙道：“茱莉亞，你怎麽了？！”

“誰來告訴我，戰神亞拉伯罕是精靈麽？！”茱莉亞的態度依然顯得非常激烈。

屋中變得鴉雀無聲，無數年來，精靈族一直強調神之後裔血統的純正性，卻刻意淡化亞拉伯罕身為人類的事實，現在卻被茱莉亞一語點醒了。

好半晌，郎寧輕聲道：“茱莉亞，剛才大人已經說過，談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仙妮爾故意把大人引入普魯登斯和馬克斯韋爾布下的圈套，不是麽？”

“你們相信？”茱莉亞冷笑一聲，“但我不信！”說完，她轉身便向外沖去。

“茱莉亞！”紀伯倫急忙拽住了茱莉亞，“你要幹什麽去？”

“我要當面問問仙妮爾，到底發生了什麽！”茱莉亞喝道，“放開我！”

“茱莉亞，我讓凱恩把你們找來，就是要讓你回去。”韓進輕聲道，“但不是為了仙妮爾，你有更重要的事，因為精靈族正面對著前所未有的危機。”

“危機？”茱莉亞驀然回過頭。

“獸人族，也許就在這幾天，獸人族就會對精靈下毒手了。”韓進想了想，“茱莉亞，你認不認識大長老安普杜拉？”

“什麽？您說的是真的？？”康斯坦絲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今天讓她震驚的次數實在太多了。

韓進沒有搭理康斯坦絲，只凝視著茱莉亞，茱莉亞雖然也感到震驚，但情緒要穩定得多，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你有沒有辦法見到他？”

“我和莉迪亞很熟，讓她幫著我說話……應該可以。”

“那就好。”韓進取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你把信交給他就可以了，至於他信不信……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

茱莉亞默默地走過來，把信拿在手心裏。

韓進的視線落在康斯坦絲身上：“為了表示我的誠意，茱莉亞，你帶著她一起回去，現在聖冠城裏有上萬精靈戰俘，我準備在近期分批把戰俘放回去，你告訴安普杜拉，如果他真的知道珍惜自己的族人，最好派出幾個使者，過來和我接洽一下。”

茱莉亞掃了康斯坦絲一眼，低聲道：“我知道了。”

“還有，茱莉亞，你要註意保護自己。”韓進頓了頓，“你必須明白，你是一個精靈，並不是我的使者，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茱莉亞慢慢地點了點頭。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們出發吧。”韓進一揮手，一道早已準備好的符箓電射而出，化作白光隱入茱莉亞身體裏，“紀伯倫，你不能跟著一起去，否則，你會給茱莉亞帶去危險的。”

紀伯倫露出苦笑，他沒有反駁。韓進的意思很明顯，茱莉亞是精靈，而不是人類的使者，只有保持這種態度，她才能得到信任，他跟著去，一旦被精靈發現，後果就難以預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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